那日令狐冲与任盈盈葬了岳灵珊。
二人在坟前拜了几拜。
站起身环顾四周,只见四周山峰环抱,处身之所是在一个山谷之中,山前一池碧水,树林苍翠,遍地山花,枝头啼鸟唱和不绝,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。
盈盈道:「咱们便在这里住些时候,一面养伤,一面伴坟。」令狐冲道:「好极了。小师妹独自个在这荒野之地,她就算是鬼,也很胆小的。」盈盈听他这话甚痴,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。
二人在坟前相偎半晌,令狐冲道:「此去恒山不过三两日路程,恒山一众师姐妹想是早已回山了,如今恒山掌门新丧,我继任掌门虽然只是一时权宜,但目前江湖风波未平,不知那左冷禅和林平之又会生甚奸计,盈盈,你才智胜我十倍,我有个不情之请,不知是否当讲?」盈盈轻叹一声,片刻乃道:「冲哥,你我一心,你想为岳姑娘独自守灵又何必多言,只是不知你要守到几日?」令狐冲见盈盈体贴如此,不免内疚,握着盈盈手低声道:「还是你最贴心,我身上伤已好了大半,确实想在此独居几日,一则为小师妹守灵一则静心疗伤,咱们以小师妹头七为限,加上三日赶路,十日内定到恒山与你相会,你意下如何。」盈盈嫣然一笑,抽出被令狐冲握着的手,不再多言转身收拾行囊,给令狐冲留下干粮衣物,转身飘然而去。
「谷中独伴相思鸟,恒山再会痴情郎,冲哥,愿你不负所言。」远处,盈盈两声清吟后,人已转过山角不见了踪影。
自此令狐冲便在这翠谷之中住了下来,烤蛙摘果,独守孤坟倒也清静自在。
他所受的只是外伤,既有恒山派的治伤灵药,兼之内功深厚,养了两日已然痊愈了大半。
只是每日依在岳灵珊墓前枯坐,想起在华山时二人旧日竹马青梅,心中肝肠寸断,有时想起盈盈,又觉无限温暖。
这日令狐冲想起山谷东南有许多野桃树,其时桃实已熟,当下分草拂树,行出八九里,来到野桃树下,纵身摘了两枚桃子,二次纵起时又摘了三枚。
眼见桃子已然熟透,树下已掉了不少,数日间便会尽数自落,在地下烂掉,当下一口气摘了数十枚,心想:「我吃了桃子之后,将桃核种在山谷四周,数年后桃树成长,翠谷中桃花灿烂,那可多美?」忽然间想起了桃谷六仙:「这山谷四周种满桃树,岂不成为桃谷?我和盈盈将来隐居于此,岂不变成了桃谷二仙?日后我和她生下六个儿子,那不是小桃谷六仙?那小桃谷六仙倘若便如那老桃谷六仙一般,说话缠夹不清,岂不糟糕?」想到这里,正欲纵声大笑,忽听得远处树丛中簌的一声响。
令狐冲立即伏低,藏身长草之中,心想:「老是吃烤蛙野果,嘴也腻了,听这声音多半是只野兽,若能捉到一只羚羊野鹿,也好打打牙祭。」思念未定,便听得脚步声响,竟是两个人行走之声。
令狐冲吃了一惊:「这荒谷中如何有人?定是冲着我来的。」便在此时,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:「你没弄错吗?岳不群那厮确会向这边来?」令狐冲惊讶更甚:「他们是追我师父来了,那是甚么人?」另一个声音低沉之人道:「史香主四周都查察过了。岳不群的女儿女婿突然在这一带失踪,各处市镇码头、水陆两道,都不见这对小夫妇的踪迹,定是躲在近一带山谷中养伤。岳不群早晚便会寻来。」令狐冲心中一酸,寻思:「原来他们知道小师妹受伤,却不知她已经死了,自是有不少人在寻觅她的下落,尤其是师父师娘。若不是这山谷十分偏僻,早就该寻到这里了。」只听那声音苍老之人道:「倘若你所料不错,岳不群早晚会到此处,咱便在山谷入口处设伏。」那声音低沉之人道:「就算岳不群不来,咱们布置好了之后,也能引他过来。」那老者拍了两下手掌,道:「此计大妙,薛兄弟,瞧你不出,倒还是智多星呢。」那姓薛的笑道:「葛长老说得好。属下蒙你老人家提拔,你老人家有甚么差遣,自当尽心竭力,报答你老的恩典。」令狐冲心下恍然:「原来是日月教的,是盈盈的手下。最好他们走得远远地,别来骚扰自己。」又想:「此刻师父武功大进,他们人数再多,也决计不是师父的敌手。师父精明机警,武林中无人能及,凭他们这点儿能耐,想要诱我师父上当,那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。」忽听得远处有人拍拍拍的击了三下手掌,那姓薛的道:「杜长老他们也到了。」葛长老也拍拍拍的击了三下。
脚步声响,四人快步奔来,其中二人脚步沉滞,奔到近处,令狐冲听了出来,这二人抬着一件甚么物事。
葛长老喜道:「杜老弟,抓到岳家小妞儿了?功劳不小哪。」一个声音洪亮之人笑道:「岳家倒是岳家的,是大妞儿,可不是小妞儿。」葛长老「咦」了一声,显是惊喜交集,道:「怎……怎……拿到了岳不群的老婆?」令狐冲这一惊非同小可,立即便欲扑出救人,但随即记起身上没带剑。
他手无长剑,武功便不敌寻常高手,心下暗暗着急,只听那杜长老道:「可不是吗?」葛长老道:「岳夫人剑法了得,杜兄弟怎地将她拿到?啊,定是使了迷药。」杜长老笑道:「这婆娘失魂落魄,来到客店之中,想也不想,倒了一碗茶便喝。人家说岳不群的老婆宁中则如何了不起,却原来是草包一个。」令狐冲心下恼怒,暗道:「我师娘听说爱女受伤失踪,数十天遍寻不获,自然是心神不定,这是爱女心切,哪里是草包一个?你们辱我师娘,待会教你们一个个都死于我剑下。」寻思:「怎能夺到一柄长剑就好了。没剑,刀也行。」只听那葛长老道:「咱们既将岳不群的老婆拿到手,事情就大大好办了。杜兄弟,眼下之计,是如何将岳不群引来。」杜长老道:「引来之后,却又如何?」
葛长老微一踌躇,道:「咱们以这婆娘作为人质,逼他弃剑投降。料那岳不群夫妻情深义重,决计不敢反抗。」杜长老道:「葛兄之言有理,就只怕这岳不群心肠狠毒,夫妻间情不深,义不重,那可就有点儿棘手。」葛长老道:「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嗯,薛兄弟,你看如何?」那姓薛的道:「在两位长老之前,原挨不上属下说话……」正说到这里,西首又有一人接连击掌三下。
杜长老道:「包长老到了。」
片刻之间,两人自西如飞奔来,脚步极快。
葛长老道:「莫长老也到了。」
令狐冲暗暗叫苦:「从脚步声听来,这二人似乎比这葛杜二人武功更高。我赤手空拳,如何才救得师娘?」只听葛杜二长老齐声说道:「包莫二兄也到了,当真再好不过。」葛长老又道:「杜兄弟立了一件大功,拿到了岳不群的婆娘。」一个老者喜道:「妙极,妙极!两位辛苦了。」葛长老道:「那是杜兄弟的功劳。」那老者道:「大家奉教主之命出来办事,不论是谁的功劳,都是托教主的洪福。」令狐冲听这老者的声音有些耳熟,心想:「莫非是当日在黑木崖上曾经见过的?」他运起内功,听得到各人说话,却不敢探头查看。
魔教中的长老都是武功高手,自己稍一动弹,只怕便给他们查觉了。
葛长老道:「包莫二兄,我正和杜兄弟在商议,怎生才诱得岳不群到来,擒他到黑木崖去。」另一名长老道:「你们想到了甚么计较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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